《KHR∕山春祭》笑著訴說那古老的故事

◎走向悲。
◎十年設定有。
◎山春祭編號15。

00

你是否記得《鐵達尼號》裡面穿插著好幾段年老的蘿絲講述故事的情景？是否還記得在那歲月刻劃痕跡的臉上有著回憶當年的羞赧、愛戀，以及濃濃的、濃濃的化不開的愁緒？

我是個作家，在義大利境內這個小小的鄉下城鎮尋找靈感的過程中看見了這間坐落在轉角的小咖啡屋，而年邁的老闆娘是位將白髮挽著髮髻的優雅女士，看見我就像是看見了老朋友，她說，她也是日本人，而她的黑色瞳孔在斑白的髮色襯托下顯得更加炯炯有神。

我告訴她自己旅遊的目的，然後她笑著端了一杯咖啡給我並把店門的牌子轉成了休息中。

她說，要是我不嫌棄的話，她很樂意將自己平凡的故事告訴我，或許能提供我一些題材。

閒聊的過程中她使用的語言逐漸從義語變成日語，一開始似乎還有點生澀但當她在我對面的位置坐下來的時候她已說得一口流利，然後我清楚地聽見女士說了她的名字，而那時我並不明白這名字將會這樣深深地烙印在我心底。

她那一個已經很久沒有使用的日本名，叫做三浦春。



15.《笑著訴說那古老的故事》






01

出生在並盛的這女孩有個身為大學教授的父親，有個慈愛溫柔的母親，出生的時候受到祝福和喜愛，非常單純地在幸福的環境中成長。

然後就像是一般的女孩子一樣，三浦春多少對未來抱著許多美好的想像，或許能有段不錯的戀愛，或許能有很棒的社團時光，或許能認識能結交更多更多的朋友——

她是那樣子期待著自己的青春時光能過得燦爛有活力，是那樣子興高采烈的穿上綠中的制服。是的她從沒想過未來會如此與自己的想像大相逕庭。


而一切都要從遇見那位穿著黑色西裝戴著西裝帽的小嬰兒說起。






02

至今當微風吹來時她仍能感受到那人的懷抱，她笑著這麼說，即使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然而他的溫度就像是刻印在身體一般依然是那麼溫暖。

她曾以為悲傷會永無止盡，但是事實證明了她依然是這樣活著，就算再怎麼痛苦再怎麼淚流不止她還是走過來了。

只是不論過了多久三浦春在閉上眼的時候想起的仍是那個人、在寂寞的夜裡用手環抱著自己時低喃的也依舊是他的名。


武。


三浦春有時候會不禁覺得自己的時間在他離開那時就停止前進了，然而即便如此歲月還是毫不猶豫地刻劃著痕跡。

只是不同於一般人對於死亡感到恐懼，她或許比誰都要欣喜生命的盡頭緩緩來到，越是因為逐漸不聽使喚的雙手感到困擾、越是在彎腰的時候覺得不適、越是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日比一日蒼老——對於這些三浦春只有滿滿的感謝。

感謝自己還活著，也感謝自己不久即將死去。可以活著想念他，也可以期待在那個世界與他重逢。



她不是不曾有過「要是不曾相遇的話就好了」這樣的念頭，只是她已經想不起來當初自己是怎麼熬過那些因著哭泣而失眠的夜晚，也想不起來在失去他的時候有多麼痛不欲生。

事隔多年她如今已然能帶著笑容面對每一天的陽光，即使要當時的自己來說那肯定是沒有辦法想像的事情。

但三浦春走過來了。

一步又一步地走過來了。





03

『哪，山本先生，你覺得天空是什麼顏色呢？』

『嗯——藍色吧？天藍色之類的。那小春妳覺得呢？』

『是山本先生火焰的顏色喔！』

『既溫柔又寧靜的，山本先生的藍色。』





04

在辦完他的葬禮隔天三浦春便離開了彭哥列，她苦笑著說從今以後小春和你們就沒有任何交集了。

已經沒有辦法把算是間接害死他的大家當成朋友看待，也沒有辦法在面對你們的時候不帶著仇恨，縱使小春明明也很愛你們。

只是如果繼續和你們在一起的話，小春總有一天會沒辦法再對你們笑的。

因為一旦有了裂縫就會變得脆弱，人與人的關係總是如此，而小春也領略到了當初大言不慚地說著我們要當一輩子的朋友的自己是多麼愚蠢。

『小春會好好照顧自己，請你們不要擔心。』

似乎是明白她的心意已決而且不容置喙，澤田綱吉只是以第十代首領的身分交給了三浦春一張足以讓她過上大半輩子的支票，在她還沒開口拒絕之前便說了句請妳以彭哥列第十代雨之守護者未婚妻的名義收下。

於是三浦春皺著眉努力地不讓淚流下，看著眼前自己曾經用心喜歡過的男孩子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感嘆人事已非。

用黑手黨的禮數微微地鞠了個躬之後她笑著說阿綱先生你們要好好保重，然後就這麼離開以澤田綱吉為中心、十幾年來自己總是守著不願放開的東西。


三浦女士輕輕地啜了口剛泡好的洋甘菊茶，暫時停下了她的述說，望著窗外今天依舊湛藍耀眼的義大利晴空，喃喃地說著真懷念哪。





05

其實說穿了也只是場意外。

山本武在掉入敵對家族的陷阱後被擄為人質，然後被當成和彭哥列首領談判的籌碼，要求的內容是彭哥列不能再過問這個家族走私軍火的事情，同時也毫不廉恥的要求西西里島上一部份的治安權。

只因為全黑手黨都知道澤田綱吉比起家族更看重的是夥伴。

於是山本武自刎了，用那把只有在他手中才會變成利劍的時雨金時。

得到消息的彭哥列眾人帶著無法掩飾的憤怒和絕望把這個不知好歹的家族夷為平地，替山本武那未過門的妻子三浦春帶回來的，是那男人冰冷的軀體。

有人苦笑著說山本武你這白癡為什麼不多相信十代首領一點。

有人哭紅了眼說對不起沒能來得及。

然而三浦春只是默默地、靜靜地執起了山本武長滿厚繭的大手，然後將他們倆早先就選好的結婚對戒戴上他和她的無名指。

阿武，小春……會努力的，所以，不用擔心。

她嘴角勾起的笑和當時送山本武出發的時候無異，是三浦春鼓起了所有的堅強才牽起的美麗笑容，只是這次沒有辦法像以往一樣期待著他回來了。

你這次出的是很久很久的任務呢。

要一路走好喔。

她輕柔的嗓音迴盪在眾人的沉默之中，所有人都噤了聲聽著她一句一句像是叮囑又像是撒嬌的情話。於是第一個人落淚之後，每個人都不由得掩著面靜靜哭泣。

那是替已經乾枯的三浦春的靈魂流的淚。





06

她忘了自己花了多久的時間才開始接受他不在了的事實。

總是在睡夢中與他一起笑得非常幸福，然而從溫暖的夢境中離開後，睜開眼睛那一瞬間的空白總讓她一次又一次地意識到，床的另一邊已經不會再有他溫暖的胸膛了。

餐桌的對面不會再有他燦爛的笑容問說今天吃什麼。

院子裡頭不會有他揮動練習用的竹劍的身影。

不會再有他無時無刻的關懷。

也不會再有他在她脆弱的時候給予的懷抱。

更不會有他走在她身旁緊緊牽著她的手。

未來的路她得一個人走下去。


她更忘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的。

習慣早上起床的時候臉上帶著淚、習慣吃飯的時候和空氣交談、習慣拿起那對她來說略顯沈重的竹劍一天揮舞個幾次。

習慣想念他曾經在她耳邊說過的話語。

習慣泡在浴缸裡想像那炙熱是他的溫度。

習慣把手放在口袋裡行走取代那雙手給她的安全感。

習慣了一個人一步一步地走。


然後她搬離開了義大利那他們倆一起合租的房子，之後選了國內一個離彭哥列也有段路程的這個鄉下小鎮定居下來。

一直一直到現在。

始終是一個人。

那枚白銀色的、設計簡單的戒指就這樣戴在她左手的無名指，整整四十年。





07

我問她，是否還有跟黑手黨的朋友們聯絡。

她偏了偏頭想了想，最後一次通電話好像也是將近十年前了。

許多人都已經不在了。

首領也已經交接給十一代了。


什麼時候才會輪到小春呢……

我聽見她如此低喃，明明臉上是如此溫柔的笑容，卻說出這麼悲傷的話語。

那個曾經單純的像是張白紙的女孩如今經過了風霜卻依然是張白紙，只是紙上留下的摺痕卻怎麼也撫不平了。

或許早在山本先生離開的那一刻，三浦女士就已經不在了吧。





08

「不再多留幾天嗎？小春會很寂寞的。」

看著三浦女士有些悵然的表情讓我一下子說不出道別的話語，然而對她而言或許她早就已經習慣了吧，習慣在這間小小的咖啡店裡迎接著、然後又一一送走每個來處和目的地都不同的客人。

然而我沒有辦法久待，與三浦春相處越久，就越像是陷入一潭溝不著底的沼澤，緩慢的、令人窒息的悲傷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內鋪天蓋地般地朝我襲來，就連我這個剛認識她的人都幾乎無法招架這樣的殘酷，又何況是重視她的那些人們？

純淨的、卻又悲哀的三浦春的靈魂，太過刺眼卻又令人著迷。眼前這具衰老的軀體裡卻是三浦春40多年前就靜止了的時間，三浦春始終是那個三浦春。如此對比、如此悲哀。

長久長久的歲月沒有治癒她，因為無法治癒，所以殘忍地將她一個人丟在了那個地方。

明明活著，卻不是活著。

可她卻沒有半點怨尤，沒有半點怨恨，她始終勾著朦朧又美麗的笑容，只是偶爾、偶爾看著玻璃窗外的天空說今天的天氣真好，只是看著遙遠的那一片天藍色，然後這樣笑著度過了這樣久遠的日子。

「有空的話，再來坐坐吧。」

我點了點頭，卻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在未來的哪天，再踏進這間小小的咖啡店，然後看著時間凝固在這裡。





09

『親愛的：

想要留下些什麼給你，卻發現小春居然連你的名字都沒有詢問就自顧自地把回憶倒在你身上了，說起來實在有些失禮，但小春想親愛的你一定不會介意的。

這間咖啡屋雖然不怎麼值錢，但小春還是想將這裡送給你，在小春最後的最後遇見的、重要的你。

你有著和小春懷念的老朋友一樣溫柔的眼睛，親愛的彭哥列的孩子。

能認識你真是太好了。』





10

我放棄了第十二代首領候選人的資格，爺爺什麼也沒說，只是笑著問我說她依然是那樣迷人的一個女孩子對吧。

我告訴爺爺，她說，能遇見我真是太好了。

澤田綱吉被時間刻滿痕跡的臉上扯開了一抹笑，是我記憶中不曾看過、卻經常聽十代、十一代家族說起的、十代首領那大空般溫柔的笑容。

我抱著三浦女士的骨灰罈來到彭哥列的墓園中，挖開了第十代雨之守護者墓碑下的土，將她與他放在一起，而山本武大理石的墓碑上早就已經刻好了三浦春的名字。

歡迎回來，我似乎可以聽見許多聲音如此說道。

想必三浦女士一定聽見了吧。

「今天的天空，是美麗的天藍色喔，三浦女士。」





11

我是個作家，在義大利境內的鄉下城鎮中轉角的這間小咖啡屋裡，遇見了一個有些古老的故事。

你願意聽我說嗎？




笑著訴說那古老的故事

 

fin



《農耕後的喝茶時間》：

這究竟是拖了多久的稿我根本不敢去細數（掩面）但阿羽阿澄若是能喜歡的話我會很開心的（妳也太厚臉皮了

這是以「我」為第一人稱，卻連名字都沒有的澤田綱吉的孫子（孫女？）當主角的故事，其實一開始只是想要以此表達時間的長久，已經輪過一個世代又一個世代了這樣的感覺。

寫老奶奶小春讓我覺得很新鮮（被打）老爺爺阿綱最後笑了的原因，是因為小春曾經想過「要是不曾相遇就好了」卻在最後原諒了這個世界。

結果本來想要寫溫馨的故事卻又變成了略悲走向實在讓我很無力（掩

總之謝謝你們看完這篇拙文。